
大人信手拈來一張紙張、一支筆,原本只為了安撫小女孩,別讓她礙了大人們的飯敘。誰料向她丟下的,卻是一顆夢想的種子。長大後的鄺詠君成了藝術家,當初那張 A4 大小的畫紙空間有限,已容不下她的野心。她如今畫着超過 2 米寬的畫,更說如果將來工作室更大,她可以再畫尺吋大一點的畫。年復一年,由當初落泊得想放棄,到現時畫得愈益得心應手,畫出風景背後的愁緒、希冀⋯⋯她筆下的風景,載滿不同情緒,亦因這份細膩,讓鄺詠君成功跳出香港藝術圈,走到下一站:巴黎。

夢想的萌芽
小時候鄺詠君畫畫,只是一種解悶的途徑,後來畫作多次被讚賞,當然讓一個小女孩充滿自信,在中學時更進一步確定將來要成為一名畫家。「在我十歲時,親人因意外過世,那時候年紀太小,有很多情緒也不知道如何抒發。就在那時,藝術幫了我很多。」藝術成了她抒發情緒的出口,成了最有效的安慰劑。因為決心要當畫家,她大學選擇唸藝術。成人的世界很簡單,永遠用最粗糙的手法盤算一個大學生將來的出路:錢賺得愈多,你就愈成功。鄺詠君也笑說藝術從來不是被人看好的學科,她憶述某次被安慰的事:「有次『飲茶』時,有位鄰座太太捉着我的手聊天。當我說到讀藝術時,她立即臉色一沉,換了一張憐憫的樣子跟我說:『別擔心,將來未必一定要做藝術家。』但我目標就是要當藝術家啊!」

人生低谷
對於創作,鄺詠君的心一直非常堅定,畫畫滋潤了她的心靈,不過有段頗長的時間,卻沒能給她基本生活所需。在這種情況下,縱有再大的理想,也不過是過着捉襟見肘的「梵高」式人生。鄺詠君的意志被現實消磨掉,於是她做好了不當藝術家的決心。「在 2015 年左右,我不斷懷疑自己是否應該繼續耽在這一行,因為完全養活不了自己,覺得畫畫只是自我滿足。在我灰心迷惘之際,恰巧有位我好欣賞的藝術家前輩,正要聘請一名助手協助他舉辦大型展覽,於是我申請做助手一職。」結果是,助手一職沒做上,更讓她萬念俱灰。

在這個最壞的階段,她收到這位藝術家前輩的一個電郵。「內容是說他不聘用我,不是我沒有資格,而是他再沒有知識可以教給我。還跟我說到,他非常期待我日後的作品。」這封電郵讓鄺詠君流淚,亦成為她繼續撐下去的動力。2016 年,鄺詠君再次受到打擊,就是母親患癌的消息。「這令我回憶起親人過世的畫面與情緒,有如原子彈爆發般震撼,但其實生老病死卻像天上的雲朵般日常而平凡。」原子彈爆發的心情衝擊,讓鄺詠君創作了一系列灰沉的原子彈爆發系列。

2018年轉捩點
其後母親癌症康復,而她亦搬了家,漸推漸進,促使了2018年「日出|晚安」系列的誕生。「我的舊居可以看到八仙嶺的自然景貌,望着這片景色十幾年了,但從來沒有衝動去把它畫出來,直到搬家才發現自己其實很懷念這個景色。尤其在我失眠之際,從前會從窗口看日出,因為看日出能讓痛苦的生活中加點期盼。」對鄺詠君而言,畫下舊居窗外的景色,是一解心中愁緒的良藥。

鄺詠君近年的作品,大多加入玻璃作為媒介。她說哪怕風大雨大,只要有玻璃去作媒介,身處室內仍然充滿安全感。「我在畫中同時加了很多反射物件:例如是傢俬、燈的反射,又或是雨點。就是要告訴觀眾,中間正好隔着一層玻璃,用一個距離去遠望窗外的景色,同時藉此區分室內與室外兩個空間。」這一系列作品,既沒有建築物,也沒有任何人物,鄺詠君利用反射室內環境,隱約代表着居所是有人居住的,但「一室無人」的反射,又呈現出一種孤獨感。「但當你看到一片比較鮮艷的顏色,又會覺得心情舒暢,所以這是一種矛盾,而我正想呈現這種矛盾。」

作品展現鄉愁
鄺詠君畫的是風景,說的卻是「家」的故事。「這兩年,我身邊有很多親友相繼移民,我曾問過朋友,他最想念香港甚麼,他回答我是:自己家居望出去的風景。這個回答觸動了我,亦正是我藉作品帶出的議題。最新的『日出|晚安-白夜』系列(前往巴黎展出的作品),不只是畫自己家居,有韓國火車的倒影、有由飛機艙向外望的天空景色、朋友移居之地的倒影融合香港景貌等⋯⋯我所畫的場景都是天氣轉變時的模樣:日落與日出,同一畫面既有天晴又有落雨,還有一張有彩虹。我會將香港近幾年的轉變,以及自己生活上的轉變放在這一個系列上,所以特地用上這些場景。這幾年香港變化很大,即使自己身處香港,也有一種鄉愁的感覺。今次巴黎展覽,是我對『家』的定義以及鄉愁的解讀。」

9月在巴黎的第一個個人展,對鄺詠君來說是一個很大的契機,讓她踏出舒適圈,患有飛行恐懼症的她自言,十幾個小時機程是一大心理負擔。但她說,機會來到就絕不會錯過,更想知道歐洲人會不會喜歡自己最新的系列。「現在的藝術家生涯對於我來說,只是一個開始,去巴黎搞個人展,我覺得是一個里程碑。未來亦想去更加多地方做展覽,自己沒有一個甚麼終極目標,只是想做好現在手頭上的作品,看看這些作品最終將我引領到一個甚麼地方。」她更笑說,凡事強求就太辛苦,人家主動去邀請你,好過自己費盡勁得到邀請,這是被動與主動的分別。

鄺詠君於香港中文大學修畢藝術系學士學位,曾入選「青年藝術100」,並榮獲「文苑藝術創作獎」及「嘉圖藝術創作獎」。個人展覽包括:「日出|晚安」(2021年,香港Gallery EXIT)、「懸浮於世」(2014年,香港Artify Gallery)及「晴空亂流」(2013年,香港嘉圖現代藝術)。2023年更跳出香港,首次於巴黎舉行個人展覽「日出|晚安-白夜」(2023年,巴黎Cadet Capela)。

藝術家的形象
初見鄺詠君,真人屬氣質美女,談吐間展現開朗,眼神、表情都靈動得很,十分富魅力。問及美貌能否令藝術家之路走得更容易時,鄺詠君則說:「我覺得當藝術家也需要形象、辨識度以及個人魅力。像 Andy Warhol 及草間彌生,前者一頭白髮,後者頂着 Bob 頭,讓人一眼認出,這有利於讓更多人認識一個藝術家。其實我不算是辨識度高的藝術家,因此也有很多人會認錯我,不過我覺得別人最終一定只會看重你的實力,而外形如何只是一個 talking point!」
身為女性藝術家,她說自己所面對的困難,其實不限於藝術圈這個圈子,更多是女性在職場面對的困難。「例如亦有人會問我,你有否想過生兒育女,他們這樣問的前設就是如果我選擇生小孩的話,變相是少了創作時間,將較多時間投入在子女身上。這樣的話,他們就會對你沒有那麼大的期望,我的女性朋友在職場上也會遇到類似問題。」人生總要做選擇,有時候確是很難做到「why not both」。對鄺詠君而言,這刻最重要的還是作品如雲朵,飄到到更遠的地方,讓更多人認識她的名字。
Co-ordination by Mike Lai; Photography by Man Wai